有识之碑

染血的七色花(第七幕)

洛润雨不喜欢尚维,这并不是因为那些没完没了的军事训练和喋喋不休的思想教育。

和在外界的四处逃窜相比,在尚维的日子还算安稳,每天都是程序化的训练,学习,偶尔应对一下进攻的帝国部队,然后大家一起上床睡觉。

在这里,永远充斥着激情,永远荡漾着梦想,每个人都在畅想自己梦中的未来,仿佛那样的生活已经唾手可得。

歌颂尚维,咒骂帝国,是这里的主基调,每个人都愿意相信教导员(对尚维组织内思想教育人员的称呼)说的话——是帝国造成了一切的苦难,只要推翻了帝国,美好的生活就会到来。

洛润雨不喜欢这样的说法,虽然他本来也不是因为喜欢什么才加入的这里。

从事实上讲,教导员说的话,至少前半段是正确的。洛润雨他们的苦难确确实实由帝国而起,也的的确确是帝国造就了他如今的处境。

可是洛润雨依旧不喜欢尚维。

这里狂信者般氛围令他厌烦,那几句早就听腻了的口号总是在翻来覆去的喊,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却不能理解那些口号是什么意思,只是草草地将自由平等之类的词汇与美好生活挂上了钩,并在有意者的引导下,把生活的苦难,受到的挫折都归咎于他们脑海中的帝国,向着一个模糊甚至是虚无的概念倾泻着数不清的怒火。

洛润雨不喜欢尚维。

在莫畅的提拔下,洛润雨很快就升级为了组织内的核心成员,并被安排在平原地带的前线进行工作。

组织内时不时有高层对洛润雨提出质疑,认为他资历太浅,来路不明,不能胜任核心成员的工作。但这些质疑声最终都被莫畅不动声色地摆平,他没有向大家解释原因,但洛润雨却明白,自从那次的帝国夜袭之后,莫畅就盯上了他,准确来说是盯上了隐藏在他潜意识深处的某种存在,他想借助祂的力量来完成这场革命,甚至是,成为祂。

 

 

 

春去秋来,一晃眼便过去了四年,洛润雨已经成为了尚维势力的首席大将,他战无不胜的名号已经远远地传播到了大洋彼岸,随着幻宇联邦对尚维革命中断已久的资助再度开启,一场决定战争主导权的大战也即将打响。

 

 

 

一排排帝国部队踏着燃烧的建筑稳步前进,移动的蒸汽堡垒四处喷射着炮火。在它的履带旁,成百上千的帝国士兵手持步枪与精钢利剑,清扫着在巨炮下侥幸存活的生还者。动力甲所提供的力量足够这些士兵们在行进的同时单手使用自动化枪械,帝国使用的大口径枪弹仅需数发就能够摧毁一栋土石建筑物,他们强大的火力令任何帝国之敌畏惧。

在这颗星球上,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可以正面对抗全力开火的帝国精锐近卫,那些蒸汽堡垒堪称最完美的战争武器,摧毁着一切敢于阻拦在它面前的存在。

 

这是决定帝国命运的一战,此战若败,帝国会有超过二分之一的土地被尚维占领,到那时,帝国将彻底地失去战争的主导权。因此帝国几乎了调动全部的机械军团和十万装甲近卫,力求在此战中歼灭尚维主力。

笼罩在滚滚浓烟中的战争机器在黎明时分突袭了作为尚维军补给点的甘州城,这座连接东、北、西三大区的要道之城在顷刻间沦为一片火海,

 

遥望着昔日繁华似锦的商业之都转瞬间成为人间炼狱,洛润雨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唯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停止心中对尚维革命的责问。

洛润雨不喜欢尚维,但是那个家人被帝国军凌辱虐杀的雨夜却地印在了他的心头,永远也不可能磨灭。

曾经的妻子、女儿,平淡而幸福的生活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的眼前闪过。

悲伤,随即便是愤怒,无休无止的怒火从心头涌起,通向四肢,他甚至能够听到那些隐藏在他心底的邪恶的嗤笑。他睁开双眼。

“你们凭什么毁掉了我的生活?”

拔出腰间的利刃,指向崩溃的甘州城。

“冲!”

 

 

 

“轰!”

将手中的精钢剑深深地刺入帝国部队仅剩的最后一台蒸汽堡垒的核心引擎中,引起了剧烈的爆炸。洛润雨整个人被抛飞了数十米远,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剧烈的疼痛和让他被怒火所占据的大脑微微清醒,环视四周,目光所到之处已经没有了任何能够站立的活物。

眼前的场景他已经习以为常。挣扎着爬起,估算着自己身上断裂的骨头数量,踉跄地寻找着尚维的剩余部队。

 

洛润雨是不死的,准确地来说,他不会被人们战争所使用的武器简单的杀死,只要洛润雨心中的怒火尚未熄灭,他的生命就永远也不会抵达终点,这是与邪神交易的诅咒。

 

满目焦土,断壁残垣,洛润雨靠着仅存的体力在废墟间寻找着尚维军队的存在。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莫畅知道他的力量,所以净是派他去最危险的战场。在四年间,他许多次的受伤,然后获救。他不知道莫畅为何会如此相信他这股自己都说不清来源的强大力量,也不知道这股力量最终会将他变成什么模样,但毫无疑问的是,洛润雨打心底里对这样无休无止的战争日子感到厌烦。

“真的希望战争能够早日结束啊……“

他叹息着,游离的视线无意间扫到了某处墙根。

 

那是一堆死乌鸦,象征着死亡的它们被人用蛮力折断了脖子,肢体扭曲地堆在一起,地上洒满了七零八落的黑色羽毛。

落日的残阳在残垣间撒下一片血红,来自高天的苍风卷起残羽四处飞舞,宛如一场无名者的葬礼。

忽然,那堆死乌鸦蠕动起来,一只攥着乌鸦脖子的小手从尸堆中伸出。

洛润雨的瞳孔猛然紧缩——这是一只幼童的手,稚嫩,但布满伤痕。连洛润雨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到了那堆乌鸦尸体前,慌乱地扒开覆盖住幼童的死物。

这是一个女孩,在被拨开的一瞬间,幼童所天生的对未知事物的警惕驱使她快速将手护在自己身前。

而洛润雨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愣住了。

那是一双如海洋般蔚蓝通透的眸子,清澈的眼波仿佛具有魔力一般,死死地扣住了洛润雨的视线,将他的身心悉数净化。

可就是这样一双眼瞳,却嵌在一张被乌鸦啄食到千疮百孔的脸颊上。

不光是脸,鲜血淋漓的伤口在幼童身上随处可见,失血过多令她全身的皮肤都透出一种死亡的苍白。

眼前奄奄一息的女孩和记忆中女儿尸体的轮廓逐渐重合。 

但是她还活着。

说不尽的悲戚从洛润雨心头涌起,一路向上,直到再也无法克制地夺眶而出。

他掏出身上最后一块干净的布料,小心翼翼地将女孩包裹,抱在怀中。

小小的身体,却似有万钧之重。

她并不哭闹,自始至终都在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即使是个幼童,在经历过此等战争后,性格恐怕也会产生不可逆转的改变。

“你还想活下去吗?“

洛润雨凝视着那双天赐的蓝瞳。

海洋,这是他对这双眼瞳最初的印象,那纯净的蓝色令他回想起带着梦幻般滤镜的儿时的海滨

“这是一个充满痛苦的世界,没有奇迹,看不到希望,你愿意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上吗?”

“若是不愿意,我可以现在就将你了结;若是愿意,你将面临数不清的苦难,但是我相信,在追寻的旅途上,你终会找到志同道合之人与你共赴磨难。”

女孩直勾勾地望着男人的侧脸,她似乎明白了,眼前的他将会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代替她的父母,成为她的亲人。

于是她伸出稚嫩的小手紧紧握住了洛润雨的衣领,把自己娇小的身躯努力地缩在他的怀中,由他抱着。

“我能称呼你为‘海’吗?”

洛润雨感受到了她的动作,抬头看向火红的残阳,他充满血污的面庞上显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询问着怀中的女孩,向未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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